梁大爷

辽河北岸有一个小村庄，名叫何家村。村子不大，也就有百十户人家吧，要提起村里的知名人物，那可非梁大爷莫属了。他的知名度远远地超过了本村的村长书记，十里八村的也许有人不知道何家的村长书记是谁，但是要提起梁大爷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。要问为什么，那可得从梁大爷的爱好说起。

梁大爷现今已经七十多岁了，老伴先亡，子女都不在身边，独自一人住在何家村。老人是个不甘寂寞的人，年岁大了，没有工作，也不经营什么，于是在时代音乐的感召下，就想出了自娱自乐的办法，去了一趟县城，买了一套音响设备，再买一些流行歌曲的光盘。可能开始练唱歌的时候有人称赞过他，说他的歌唱得很有味儿。老人一高兴，就把高音喇叭放在了屋顶上。这样一来，原本寂静的乡村就热闹起来，经常响起流行歌曲，什么《爱情买卖》、《自由飞翔》、《好姑娘》《爱是你我》等等，什么歌曲流行就放什么歌曲。有时也能听到老人那苍凉、沙哑的歌声，歌声充满了悲凉，充满了对生活的渴望。我住在学校内，何家村离我们学校并不远，每天早晨都能听到明星们那甜美的歌声，接着也能欣赏到梁大爷那老人特有的嗓音。从歌声中我体会到了一个老年人内心的孤独与无奈，也体会到对美好生活的向往。

现今农村一般情况下是沉寂的，根本听不到歌声。如果听到高音喇叭的歌声，那说明本村又有老人故去了。何家村天天响着喇叭，邻村的人都觉得奇怪，心里纳闷，何家村怎么天天死人呢？向何家村人细一打听，才知道是梁老汉自娱自乐，放高音喇叭呢。就这样，一传十，十传百，梁大爷的名声，随着他的歌声传遍了附近十里八村。从此也就远近闻名。坐车路过何家村的人，都知道该村有个梁老汉，酷爱音乐。

梁大爷天天唱，特别是不分时间，不论忙闲。农村人，上午在蔬菜大棚里干了半天活，午间想睡一觉，休息一会儿。可是梁大爷正在兴头上呢。若是放的都是歌星们唱的流行歌曲也就罢了。有时会传来梁大爷那苍凉沙哑的歌声。虽然唱得不怎么跑调，但那音质与年轻人那甜润充满磁力的歌声是没法比的。唱完一段，有时还来点义务宣传，什么计划生育啦，什么改革开放啦，妇女要解放思想啦······想到什么就讲些什么，天天如此，农村人那受得了这个，因此梁大爷遭受到本村人的强烈反对。这事谁能管得了呢？他的近门亲戚来劝阻他说，别放了，像鬼嚎似的。梁大爷一听就火了。他顶着来人说：“你们不让我唱歌，凭啥呀？唱歌是我的爱好，我想唱就唱。喇叭安在我家屋顶，害你啥事了？我就唱。”从此梁大爷变本加厉，唱得更欢了。村里的年轻人一看，来软的不行，就来硬的。一天夜里，趁梁大爷熟睡之机，悄悄爬上房去，把喇叭摘走了。这一下，梁大爷更火了。一赌气上县买来两个喇叭，安好后，村里人再想听流行歌曲，门儿都没有。请先听听我老汉的骂功吧。梁大爷怀着满腔怒火开始破口大骂。什么磕碜骂什么，什么难听骂什么。骂了个何家村天昏地暗，骂了个肇事者狗血喷头，骂了个全村男女老少不堪入耳。梁大爷憋足了劲，足足骂了三天。这下可好，谁也不再去惹梁大爷讨挨骂这个晦气了。其实大家也都在想，老梁头那么大岁数了，唱就唱吧，跟一个老人较什么劲呢？虽然满心不高兴也就随他去了。大家都忍耐下来了。没过几天，就又听到流行歌曲和梁大爷那苍凉沙哑的歌声了。

我住在学校，每天天刚亮就能听到从何家村方向飘过来的歌声。可是不知什么原因，最近梁大爷的高音喇叭不响了，我心里很纳闷，莫非又有人把梁大爷的喇叭偷跑了？

初春的一个星期天，我在学校值班，忽然从值班室的监控显示器中，看到有人进了校门。我赶紧迎了出去。一见面来人自我介绍说：“我姓梁，何家村的，找学校老师有点事。”我说：“我就是这个学校的老师，有什么事，请说吧。”只见他愤怒地说：“我爱唱歌，我们村有个叫郝旺的同学，天天到我家骂我去。你们老师得管教管教。”我一听就乐了，原来何家村著名歌唱家来了。我得好好接待接待。于是把他让到值班室，倒了一杯热茶，笑着说：“大爷，您别着急，请您慢慢把事情讲清楚。”他满脸气愤的样子说：“就是那个叫郝旺的小鳖犊子······”“大爷，咱不要这样说话，那是咱村的下一代。咱们做长辈的应该爱护下一代。如果这样说孩子让村里的人知道了会怎么看咱呢？这不是为老不尊吗？这样怎能让后人尊敬咱呢？”我赶忙插话说。他一听也觉得自己说话有些不妥，立刻改变了语气说：”郝旺这孩子，父母都不在身边，没人管教。我爱唱歌，我一唱歌，他就去到我家骂我。我撵出去，他一下子就跑没影了;我回到屋里再唱，他就又回来骂我。气得我没法唱歌了。唱歌是我的爱好，我想唱就唱，害他啥事啦？我想找你们老师说说，好好管教管教这孩子。”以前有几位何家村民来学校，闲谈时也常提起梁大爷唱歌的事，全村人拿他没办法，亲戚朋友谁说也不行。听了梁大爷的诉说，我明白了事情的原委。这一定是何家那位村民出的高招，怂恿孩子摆平此事。于是我劝解说：“小孩子骂人是不对的，应该好好批评教育。大爷咱也点想想自己，天天放着高音喇叭唱歌，是不是有点扰民呢?咱爱好音乐，想唱歌，追求一种精神生活，一点错误也没有。如果拿着话筒在自己屋里唱谁敢管咱呢？现在连小孩子都不尊敬咱了，咱是不是哪做得不妥啊？”听我一说，梁大爷立即接口道：“对，对，对，我爱唱歌就在家里唱。”我说：“大爷请放心，郝旺这孩子我们一定会批评教育的。”梁大爷听了我的话，握住我的手说：“那就谢谢你啦。”说完挥挥手和我告别走出了校园。

星期一的早上，我找到了那个叫郝旺的同学。我问他：“你星期天是不是到梁大爷家里骂他去了？”孩子很诚实，没有撒谎也没有抵赖说：“他天天唱歌，吵得全村不得安宁，人睡觉都睡不好。”我说：“那么大岁数了，一个人挺孤独寂寞的，就那么点爱好。虽然妨碍了大家休息，但做晚辈的也不该天天骂人家去。不管怎么说骂人是不对的，是不文明的。以后别去骂了，行吗？”孩子诚恳地点了点头。
    一天下午，学生放学都回家了。我在校园的后菜园干活。忽然从校门前的柏油马路上飘来老人那苍凉沙哑的歌声。我一听就知道梁大爷又来了。他走到校门口看着校牌说道：“富家镇辽河小学是个好学校。教的学生个个懂文明，讲礼貌······”夸赞一番，摇摇晃晃唱着歌走了。我知道梁大爷这次喝酒喝多了。也知道自从上次，郝旺以后再也没有去骂过梁大爷。

又是一个月过去了，再也没有听到梁大爷高音喇叭的歌声。乡村恢复了久违了的宁静。然而我心却不能平静。梁大爷不再用高音喇叭唱歌了，他会干些什么呢？他怎样打发他那孤独寂寞的时光呢？我心中祈盼梁大爷能找到使自己快乐的方法来充实自己的生活。我们农村这块土地上像他这样的老人有很多，他们年岁大了丧失了劳动能力，天天靠墙跟晒太阳，变得呆滞麻木，他们多么需要一种文化娱乐生活啊！

每当我走进城市，看到一群老人在公园或在广场，引吭高歌或翩翩起舞，我就会想起梁大爷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富家镇辽河小学  徐红彪